教与学

华灯初上，夜色正浓，淅沥的雨已经不下了，电线上排排的麻雀也不叫了。今日是农历八月十五，金莹的月盘映着21世纪灯火阑珊的世界，笼罩着整个时代的光辉。湛江的八月微风不燥，海风是湿的，黏稠的，月亮是清晰的，明朗的，景色分外怡人。我从未感受过异乡的秋，却早已满目异乡的愁。明知世界处处是故乡，故乡的月明，却总盼不来西出故人赏月明。

“此去西洋，深知中国自强之计，舍此无所他求。背负国家之未来，取尽洋人之科学。赴七万里长途，别祖国父母之邦，奋然无悔。”远航求学的船帆上，这段话从海军留学生刘步蟾内心中深情道出，这是时代变革给予的使命与期望。

1872年9月，十岁出头的你们踏上了长达十几年的异国求学之途，你们成为了第一批官派留学生，你们稚嫩，你们可爱，你们不知道自己将迎来怎样的生活，将迎来怎样的人生，但你们深知自己肩负重任，所以你们自强不息，孜孜不倦。也正因为你们年少时的一个承诺，一种期盼，一份初心，成就了一个伟大的民族，成就了中华民族美好的明天！那年九月，容闳老师带领你们踏上了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踏上的火车，这一次，你们身上满是期待，满是希望。透过窗户看外面斑斓的世界，奇妙的国度，你们的梦由此扎根、衍生。

在异国求学的数年里，家中偶尔收到你们的中秋问候，那时，早已不是中秋了，枯叶早已堆满在泥土中，等下一阵风吹过以后，就是冬至了。你们离开的不知第几年，家里收到来信，你们中的几位在异国没能熬过病痛的折磨，已辞世而去。甚至回望故乡，与父母告别都是那么，那么遥远的事。如此痛心的消息，我们再也不想听到，我们不求你中秋快乐了，我们只求你在异国平安，顺利归来。

两江总督曾国藩先生和幼童出洋肄业局正委员容闳先生，为你们在异国取得的优异成绩而自豪，看着你们逐渐学有所成，这证明了他们为你们争取的机会和教育救国，西学救国图志没有错，他们终于可以站得住脚了。虽然你们偶尔调皮耍闹，你们偷偷脱去长袍，盘起长辫，也因此受到责骂，但你们没有记恨，你们深知文化差异，你们尊重文化差异。渐渐地，你们以超凡的成绩陆续从各高中毕业，顺利进入了哥伦比亚大学、哈佛大学、麻省理工学院、耶鲁大学......

1881年，清末外交监督，陈兰彬和吴子登向朝廷报告你们西化过度，伤风败俗，学西忘本。本就不被看好的留学计划摇摇欲坠，在美国排华热潮的冲击下，终于，容闳顶不住了，李鸿章也顶不住了，你们被强制遣返回国。十五年的留学计划由此中断，这倾注了李鸿章等有志之士多少心血，他们不甘，也只能不甘。你们太想故乡，家的记忆停留在九岁、十岁，由清晰到模糊，又从模糊到了清晰。没有关系，如今，你们终于能回到祖国，终于有机会坐在家门口，赏家乡明月。

回国后，你们从没有因此停滞不前。因为你们远赴重洋，接受西方文化的洗礼和熏陶，你们把所见所学的科学技术应用于海军、邮电、矿冶和铁路等各项事业的发展，你们造就了一个全新的社会，在近代中国举步维艰的科技现代化进程中，对中国社会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。一大批年轻有为、杰出优秀人才，在近代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影响深远，而那些人，正是你们！你们是清华大学前身的第一任校长唐国安；是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；是民国首任总理、临时大总统唐绍仪；是交通大学创始人梁如浩；是海军元帅蔡廷干；是清政府外务尚书梁敦彦大学校长蔡绍基；是电报局长蒋金荣；是海军军医曹茂祥，是教师、是官员、是海军将领、是机械工程师、是商人；是牺牲于反侵略战争的先烈——1884年8月中法马尾海战中的福建水师军官杨兆楠、黄季良等；1894年9月中日甲午战争黄海海战中的致远舰大副陈金揆、济远舰大副沈寿昌等……

一百二十位中国幼童留学美国，是中国现代化征程上的一次远航，是长期闭关自守的中国，在教育、文化领域打开窗户，是走向世界，救国图强的一声号角。我们从封存了100多年的历史尘埃中，寻访他们的足迹，追踪他们在国内外走过的旅程，他们飘泊在风云变幻的岁月，胸怀报国之心，奋斗不息，尽管每个人的际遇不同，在世修短各异，贡献大小不一，也有个别人因时代和认识的局限而走过弯路，但这群留美幼童作为一个整体，他们的人生之旅、开拓之旅，为当时垂危的祖国走向现代化，寻求振兴之路，做出了许多重要的贡献，创造了、也为我们提供了一笔十分宝贵的精神财富。

今日，这样一个中国，似乎如同百来年前一般，诸有不顺，道路颠簸。疫情下的中国，道路艰难，但自强不息；疫情下的海内外学子，颠沛流离，却齐心协力；疫情下的医生、护士、党员、志愿者和人民群众，像曾经那些救国图强的志士般，到前线去，到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，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。抗疫这一路，或是隔山海，或是风雨舟，但山海皆可平，风雨皆可挡。因为我们同在一片天空下，望着同一轮圆月，有同一番思念，有同一道心墙。求学的一路，我们感同身受，我们自强，我们感恩，我们盼着有朝一日冲上“疫”线，为祖国贡献一点点，哪怕一点点微薄之力。今天的中国，城市哗闹，故乡安宁，月亮明朗，桌桌团圆。中秋的夜晚，分外安逸，这一幕，我们不忘，我们知道，哪有什么岁月静好，哪有什么年月平安，求学这一路，我们有伟大的祖国做依靠，抗疫这一路，我们亦有勇敢的逆行者为我们负重前行！

时光荏苒，跨越一个半世纪的时空，我们自强不息，孜孜不倦。炽热的心，热爱这片热土，眷恋这皎洁月光，我们看尽中国的荣辱兴衰，看尽民族的铁血热战，我们为祖国的繁荣昌盛而读书，为人民的美好向往而读书，为反哺这母亲般的、历经沧桑的祖国而读书，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