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与学

我已许久没去过老宅，它也难以见到我。

我知道我搬离那里来了城市，但我亦清楚我的根就在那里，我离开再远也是要回来的。

车子缓慢地飞驰，车窗外整排的树着急地慢步，我只盯着手机里躺着的短信，全然不顾这城市醉人的霓虹。

父亲是晚上十点才告诉我这件事的，那晚天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，而我捧着咖啡疲惫地望着这繁华夜景。我想我还是离不开那个地方的，父亲发给我的这条短信便是证明。

心还未做好准备，车子已开在路上，晚上十二点我来到了老宅。如今的老宅，旁边树木长得茂盛，晚上看着怪阴森的，仿佛一个要噬人的凶兽。

父亲说本来是不想打扰我的，毕竟我那里离老宅挺远的，可老爷子实在是想见我一面。

老爷子身子骨一直硬朗，七十多岁的人了也能在田里忙上忙下，还老是不忘给我送他养的肥溜溜的鱼，他说城市里吃不到新鲜的鱼了。老爷子照顾了我美好的童年，无风无雨的青年，如今是累了想享受一下我照顾他的感觉了吗？

父亲是个寡言笑的人，跟老爷子平常也说不上话，可这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却看见他的眼睛红肿红肿的，想必偷偷哭过。

老爷子得的是血癌晚期，他这个人啊什么都好，就是不大注意饮食卫生。可是老天爷你稍微惩罚一下他就行了，为什么一下子就是如此重击呢？

家里人几番劝说，可老爷子就是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静养，他觉得他这病都晚期了去医院也是浪费钱。我蹲在床前把我的手交给他握着，希冀能缓解他的病痛，看着他深深凹陷的双眼，眼瞳日渐浑浊，苍白的脸孔如同风雪碾过，我心酸他的沧桑。他这一生为父辈甚至我们这辈人奔波，却从不舍得留时间为自己而活。

小时候家里穷，母亲从不舍得给我零花钱买零食，偏偏我又贪吃，那时候觉得只有爷爷最懂我。下午上学时他总是会在我上学的必经之路等我，笑眯眯地伸手递给我两张皱巴巴的五毛钱，这两张五毛钱便是我儿时唯一能吃零食的机会了。

我小叔在外企工作，回来时经常给爷爷捎些公司发的产品，而爷爷就偷偷跑来我家把这些塞给我们三兄妹，爷爷每次都是那句话：这都是外国货，没吃过吧？快尝尝。

爷爷对我们的疼爱便是我童年关于他的所有记忆，可那时小，不明白感恩的意义。就这样一直到了青年，我们都长大了些，不安分老折腾，经常惹爸妈生气。这时要是爷爷来串门，他总会试图“包庇”我们。他会挡在爸妈面前跟他们说：小孩子嘛，这时期就这样。接着就拍拍我们肩膀，眼神示意我们远离“硝烟之地”。可是啊，我们终究是渐渐疏远了爷爷，跟他聊天的时间少了，陪他吃饭的次数少了，也不再像小学时那样希冀他手中的两张五毛钱，我们与爷爷的联系随着成长慢慢淡去。

若不是老爷子这次生病，真不知我还要在远离老宅的城市待多久。老宅住着老爷子，老爷子念着我，我……忘记了老宅的样子！在城市里我看不见像老宅那样的房子，我抱脸痛哭，只有泪水模糊了双眼时，老宅的样子才渐渐清晰。

村子里有个习俗，送葬那天家属要陪着死去的亲人绕着村子走一遭。于是，我跟着老爷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他养他，他待了一辈子的地方，只是我站着看，他躺着。

此后我即使远在他方也会偶尔回来看看老宅，捧着老爷子的灵牌跟他聊聊我在外面的辛酸，我也知道老宅已经没有了老爷子，但我心里仍然有个他。可即使这样，老宅还是荒了，绿绿的野草肆意蔓延，欺负着没了主人的老宅。那杂乱攀爬的绿色的海洋让我恐惧，我怕它淹没我与老爷子在老宅的回忆，怕它覆盖住昔日的欢声笑语，怕它抹去老爷子与老宅在世间存在过的痕迹。荒了的老宅，年岁长久，以后还有谁能记得呢？

老宅啊，你是否也要离去了？